阅读历史 |

第五百五十九章 欲言已忘言 (第4/5页)

加入书签

陈灵均看了眼老人崔诚,便不再多看,走去了崖畔那边独自发呆。

崔诚对郑大风说道:“告诉朱敛,不要那一半武运,很不错。”

郑大风手持一把桐叶伞,嬉皮笑脸道:“老厨子不要,给我也成嘛。”

崔诚一脚踹去,不快,郑大风脚步踉跄着也能轻松躲开。

裴钱在一旁显摆着自己腰间久违的刀剑错,竹刀竹剑都在。

还有手持行山杖,背着小竹箱。

今天老人也身穿儒衫。

裴钱不是没见过老人这副装束,只是觉得今儿特别陌生。

崔诚笑道:“不知道了吧,老夫也是读书人出身,早年学问还不小,是咱们宝瓶洲数得着的硕儒文豪。”

裴钱说道:“是你自个儿数的?”

崔诚笑道:“哦?”

裴钱立即大声道:“应该不是!绝对是宝瓶洲山上山下都公认的事实。”

郑大风心中叹息,“地点选好了,按照前辈的意思,从南苑国最西边的一处荒野深山开始。”

崔诚点点头,转头望向裴钱,“准备妥当了?”

裴钱使劲点头,死死攥紧手中行山杖,颤声道:“有些妥当了!”

最终一老一小,好似腾云驾雾,落在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巅。

裴钱脸色微白。

崔诚轻声笑道:“等到走完这趟路,就不会那么怕了,相信老夫。”

裴钱将手中行山杖重重戳地,嗤笑道:“怕个锤儿!”

崔诚眺望远方,说道:“那就麻烦你收起袖子里的符箓。”

裴钱一只袖子轻抖,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。

两人一起徒步下山。

一开始裴钱还有些惴惴不安,只是走惯了山路的她,走着走着,便觉得真没什么好怕的,最少暂时是如此。

离着南苑国京城,还远得很,如今脚下,只是当年藕花福地的蛮夷之地,都不算真正的南苑国版图。

这天黄昏里,裴钱已经熟门熟路煮起了一小锅鱼汤和米饭。

山脚那边有条河水,裴钱自己削了竹竿,绑上了鱼线鱼钩,然后抛竿入水,安安静静蹲在河边,鱼儿彻底咬钩,一个猛然拽起,就上岸了。

崔诚当时看着那根粗鱼竿就头疼,这能叫钓鱼,叫拔鱼吧?

不过端着大碗喝着鱼汤的时候,盘腿而坐的老人就不计较这些了,有点咸,黑炭丫头问他滋味如何,老人便昧着良心说还行。

裴钱给自己勺了鱼汤泡饭吃,香喷喷,有了鱼汤,贼下饭!

裴钱蹲在地上,肩头一摇一摆,小丫头欢天喜地。

老人也懒得说坐有坐相,吃有吃相了。

他又不是那陈平安。

以后若是陈平安敢念叨这些鸡毛蒜皮,老人觉得自己说不定就要忍不住训斥他几句,当个师父有什么了不起的,管东管西,裴丫头的心性,其实才多大……

只是一想到这些,老人便有些自嘲,对那裴钱轻声道:“慢些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

裴钱哦了一声,开始细嚼慢咽。

收拾过了碗筷和煮汤的陶罐,裴钱拿出水壶,洗了把手,然后从各色物件分门别类、一一摆放整齐的小竹箱里边,取出书笔纸墨,将小竹箱当做书案,开始认真抄书。

崔诚坐在一旁,笑道:“到了这边,可以不用抄书,以后师父怪罪,你就说我答应了的。”

裴钱一丝不苟抄好完整一句话后,这才转头瞪眼道:“瞎说什么呢!”

崔诚摆摆手。

裴钱抄完书后,天色已昏暗,她又小心翼翼收起所有物件。

其实夜间视物,对如今的裴钱而言,就像喝水吃饭,太简单不过了。

看那崔老头在打盹,裴钱便手持行山杖,蹑手蹑脚去了山巅远处,练习那疯魔剑法。

崔诚笑问道:“既然是剑法,为何不用你腰间的那把竹剑?”

裴钱停下剑法,大声回答道:“学师父呗,师父也不会轻易出剑,你不懂。当然我也不太懂,反正照做就行了。”

崔诚问道:“那如果你师父错了呢?”

裴钱继续练习这套疯魔剑法,呼啸成风,以至于她的言语,落在寻常武夫耳中,都显得有些断断续续,好在崔诚当然清晰入耳,听得真切,“师父在我这边,怎么可能教错弟子,不会错的,这辈子都不会,反正错了,我也觉得没错。你们谁都管不着。”

崔诚笑了笑,不再言语,开始闭目养神。

子时左右,崔诚便喊醒了裴钱,裴钱揉了揉眼睛,也没埋怨什么。

昼夜兼程,跋山涉水,有什么好稀奇的。

下山的时候,裴钱身上多背着一根不太像话的鱼竿。

崔诚问道:“不累?”

裴钱好像就在等这句话,可怜兮兮道:“累啊。”

崔诚便说道:“别想着我帮你背鱼竿,老夫丢不起这脸。”

裴钱哀叹一声,让崔诚稍等片刻,摘了鱼线,与鱼钩一起收起,放回竹箱的一只小包裹里边,重新背好竹箱后,抓住那根鱼竿,轻喝一声:“走你!”

鱼竿直直钉入了远处一棵大树。

之后一天的早晚两餐,由于沿着那条大河行走,还是煮鱼汤就米饭。

崔诚小口喝着鱼汤,说道:“这要是沿河走下去,咱俩每天都吃这个?”

裴钱白眼道:“有的吃就知足了,还要闹哪样嘛。”

裴钱最后哼哼道:“你是不知道,当年我跟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,就我和师父两个人哦,没老厨子他们啥事,那会儿,才叫辛苦,师父那会儿考验我呢,还没有正式收我为开山大弟子,师父钓鱼可厉害,我就不行,有次我实在是饿慌了,师父又没喊我凑过去吃饭,你猜我想出了咋个办法?”

崔诚笑道:“求那陈平安赏你一口饭吃?”

裴钱嗤笑道:“屁咧,我是去了一条水流浑浊的河里,水也不深,到我半腰那儿吧,扑通一下,我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,然后伸出手臂,在石头缝隙里边探去,那么一搅和,就给我钓起了一条大鱼,跟我胳膊差不多长的大鲶鱼,可凶,咬住人就不松口,我就赶紧浮出水面,赶紧跑上岸,抡起胳膊,使劲甩了好几下,才将那条大鲶鱼砸在地上!”

裴钱说到这里,有些得意,“师父都看傻眼了,对我竖起了大拇指,赞不绝口!”

崔诚笑道:“鬼话连篇。”

裴钱立即松垮了肩头,“好吧,师父确实没竖起大拇指,也没说我好话,就是瞥了我一眼。”

事实上,那一次黑炭丫头,很硬气得将那条受伤胳膊藏在了身后,用眼神狠狠瞪着陈平安。

这会儿,裴钱很快就信誓旦旦与老人说道:“那条大鲶鱼,是真的被我逮住了……”

说到这里,担心崔诚不相信,裴钱麻溜儿卷起袖子,结果十分懊恼,叹了口气,“忘记早就没那印痕了。”

裴钱很快就满脸笑意,“得亏当年师父去随手抓了一把草药,丢在我身前,捣烂了敷在胳膊上,就半点不疼了,你说怪不怪?灵不灵?你就不懂了吧?”

崔诚笑着点头。

在那之后。

裴钱还是会每天抄书,时不时练习那套疯魔剑法。

崔诚就只是带着裴钱缓缓赶路。

这天看着裴钱用石子打水漂,老人随口问道:“裴丫头,你这辈子听过最伤心的话是什么?”

裴钱故意没听见。

老人便又问了一遍。

裴钱蹲在水边,缓缓道:“就两次吧,一次是在桐叶洲大泉王朝的边境客栈,师父其实没说话,可是师父只是看着我,我便伤心。”

“后来有一句话,是那只大白鹅说的,他问我,难道只有等师父死了,才肯练拳吗。也伤心,让人睡不着觉。”

崔诚便没有再说什么。

好像很快就自个儿无忧无虑起来的裴钱,已经摘了河畔两株无名小草,自顾自玩那乡野稚童最喜欢的斗草。

山水迢迢,渐渐走到了有那人烟处。

崔诚依旧带着裴钱走那山水形胜之地,在一处悬崖峭壁,老人双手负后,微笑道:“好一个铁花绣岩壁,杀气噤蛙黾。”

裴钱嗯了一声,轻轻点头,像是自己完全听懂了。

崔诚转头笑道:“习惯了两脚落地的跋山涉水,接下来咱俩来个实打实的翻山越岭?敢不敢?”

裴钱往额头上一贴符箓,豪气干云道:“江湖人士,只有不能,没有不敢!”

崔诚并未御风远游,而是援壁而上,身后跟着依样画葫芦的裴钱。

到了山巅,与远处青山相隔最少有十数里之遥。

崔诚笑道:“抓牢了行山杖和竹箱。”

不等裴钱询问什么,就被老人一把抓住肩头,笑着大喝一声“走你!”

好似山上神仙驾驭云雾的裴钱,一开始吓得手脚冰凉,只是很快适应过来,哇哦一声,玩起了狗刨,低头望去,山川河流,在脚下蜿蜒。

没什么好怕的嘛。

即将撞入对面那座青山之时,裴钱轻轻调整呼吸,在空中舒展身躯,变换姿势,微微改变轨迹,以双脚踩在一棵参天大树上,双膝瞬间弯曲,整个人蜷缩起来,整个大树被她一踩而断,当断树砸地,裴钱脚尖轻轻一点,飘然落地。崔诚已经站在她身边,说道:“比谁更早登顶。”

裴钱撒腿狂奔,如一缕青烟,崔诚刚好始终保持与裴钱拉开五六丈距离,看得见,追不上。

一老一小,在随后的山路当中,便是一条直线而去,前方无路可走之时,崔诚便丢出裴钱。

到最后,裴钱甚至都可以在云雾中耍一耍那套疯魔剑法。

一天月明星稀时分,两人落在了一座南苑国的西岳名山的山脚。

裴钱眨着眼睛,跃跃欲试道:“把我丢上去?”

崔诚笑道:“该走路了,读书人,应当礼敬山岳。”

裴钱点点头,“也对。”

南苑国的山岳之地,在以往历史上,自然无那真正的神异人事,至于稗官野史上边的传说事迹,可能不会少。

不过如今就不好说了。

崔诚带着裴钱登山,走在台阶上,裴钱颠着小竹箱,以行山杖轻轻敲击台阶,笑道:“与咱们落魄山的台阶,有些像嘛。”

崔诚说道:“天下风景,不仔细看,都会相似。”

裴钱点了点头,决定将这句话默默记下,将来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,好糊弄周米粒那个小笨蛋去。

崔诚缓缓登山,环顾四周,念了一句诗词,“千山耸鳞甲,万壑松涛满,异事惊倒百岁翁。”

↑返回顶部↑

书页/目录